没事哈啦

Sitetag5438

2014年3月3日 星期一

白岩松:不平靜就不會幸福

白岩松:不平靜就不會幸福



  走在人群中,我習慣看一看周圍人的手腕,
那裏似乎藏著一個屬於當代中國人的內心秘密,從不言説,卻日益增多。
  越來越多的人,不分男女,會戴上一個手串,
這其中,不乏有人僅僅是為了裝飾;更多的卻帶有祈福與安心的意味,
這手串停留在裝飾與信仰之間,或左或右。
這其中,是一種怎樣的相信或怎樣的一種撫慰?
又或者,來自內心怎樣的一種焦慮或不安?
  手串有助於平靜嗎?
我們的內心,與這看似僅僅是裝飾的東西有什麼樣的關係?
人群中,又為什麼幾乎沒有人談論過它?
  沉默之中,埋藏著我們怎樣的困惑?
  這是一個傳統的復歸,還是一個新的開始?
這是因祈福而産生的下意識行為?還是因不安而必然的求助?

      


     2006
年的最後一天,我去301醫院看望季羨林先生。
到達時是上午,而很早就起床的季老,已經在桌前工作了很久,
他在做的事情是:修改早已出版的《佛教十五講》。
他説:“對這個問題,我似乎又明白了一些。”
  話題也就從這兒開始,沒想到,一發不可收,並持續到整個聊天的結束。
  “您信佛嗎?”我問。
  “如果説信,可能還不到;
但我承認對佛教有親近感,可能我們很多中國人都如此。”季老答。
  接下來,我好奇的是:快速前行的中國人,現在和將來,拿什麼撫慰內心?
  季老給我講了一個細節。
有一天,一位領導人來看他,聊的也是有關內心的問題,
來者問季老:主義和宗教,哪一個先在人群中消失?
  面對這位大領導,季老沒有猶豫:
假如人們一天解決不了對死亡的恐懼,怕還是主義先消失吧,也許早一天。
  看似平淡的回答,隱藏著一種智慧、勇氣和相信。
當然,“早一天”的説法也很留餘地。
  和季老相對而談的這一天,離一年的結束,沒幾個小時了,
冬日的陽光照在季老的臉上,也溫暖著屋內的其他人。
  那一天,季老快樂而平靜。我與周圍的人同樣如此。

     

  又一天,翻閱與梁漱溟先生有關的一本書《這個世界會好嗎》,
翻到後記,梁先生的一段話,突然讓我心動。
  梁老認為,人類面臨有三大問題,順序錯不得。
  先要解決人和物之間的問題,,接下來要解決人和人之間的問題,
最後一定要解決人和自己內心之間的問題。
   是啊,從小求學到三十而立,
不就是在解決讓自己有立身之本的人與物之間的問題嗎?
沒有學歷、知識、工作、錢、房子、車這些物的東西,怎敢三十而立呢?
而之後為人父為人母為人子女,為人夫妻,為人上級為人下級,為人友為人敵,
人與人之間的問題,你又怎能不認真並辛苦地面對?
  但是隨著人生腳步的前行,走著走著,便依稀看見生命終點的那一條線,
什麼都可以改變,生命是條單行道的局面無法改變。
於是,不安、焦慮、懷疑、悲觀……接踵而來,
人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還是那一個老問題——我從何而來,又因何而去?
去哪兒呢?
  時代紛繁複雜,忙碌的人們,終要面對自己的內心,
而這種面對,在今天,變得更難,卻也更急迫。我們都需要答案。

      

  如果更深地去想,又何止是人生要面對這三個問題的挑戰?
  中國三十餘年的改革,最初的二十多年,目標很物化,
小康、溫飽、翻兩番,解決人與物之間的問題,是生存的需求;
而每一個個體,也把幸福寄託到物化的未來身上。
   這些物化的目標陸續實現,
但中國人也逐漸發現,幸福並沒有伴隨著物質如約而來,
整個人群中,充滿著抱怨之聲,
官高的抱怨,位卑的抱怨,窮的抱怨,富的也 抱怨,人們似乎更加焦慮,
而且不知因何而存在的不安全感,像傳染病,交叉感染。
上面不安,怕下面鬧事;下面也不安,怕上面總鬧些大事,不顧小民感受;
富人 不安,怕財富有一天就不算數了;
窮人也不安,自己與孩子的境遇會改變嗎?
就在這抱怨、焦慮和不安之中,幸福,終於成了一個大問題。
  這個時候,和諧社會的目標提了出來,
其實,這是想解決人與人之間的問題,力圖讓人們更靠近幸福的舉動。
不過,就在為此而努力的同時,一個更大的挑戰隨之而來。
  在一個十三億人的國度裏,我們該如何解決與自己內心之間的問題?
我們人群中的核心價值觀到底是什麼?精神家園在哪?我們的信仰是什麼?
  都信人民幣嗎?
  我們的痛苦與焦慮,社會上的亂像與功利,是不是都與此有關?
  而我們除了幸福似乎什麼都有,是不是也與此有關?
  幸福,成了眼下最大問題的同時,也成了未來最重要的目標。
  可是,幸福在哪?

      

  幸福在哪暫且不説,痛苦卻是隨時可以感受得到。
  這個社會的底線正不斷地被突破,
奶粉中可以有三聚氰胺;蔬菜中可以有傷人的農藥;
僅僅因為自己不舒服便可以奪走與自己無關人的性命;
為了錢,可以隨時欺騙,只要于己有利,別人,便只是一個可供踩踏的梯子。
理想,是一個被嘲笑的詞彙。
  這樣的情形不是個別的現象,而是隨處可見。
  沒有辦法,缺乏信仰的人,在一個缺乏信仰的社會裏,便無所畏懼,
便不會約束自己,就會忘記千百年來先人的古訓,
就會為了利益,讓自己成為他人的地獄。
  有人説,我們要守住底線。
但早就沒了底線,或者説底線被隨意地一次又一次突破,又談何守住底線?
可守的底線在哪?
   一天下午,我和身後的車輛正常地行駛在車道上,
突然間,一輛豪華車逆行而來,鳴笛要我們讓路,可是正常行駛的我們無路可躲,
於是,感覺被怠慢的那個車主,在車過我們身邊時,搖下車窗痛罵一番。
那一瞬間,我驚呆了:為這輛逆行而來的車和這個充滿憤怒的人。
車主是一位年輕女子,面容姣好,像是有錢也受過良好教育,
然而,這一瞬間,憤怒讓她的面容有些扭曲。
  被指責的同時,我竟然沒有一絲的憤怒,
倒是有一種巨大的悲涼從心中升起。
因為我和她,不得不共同生活在同一個時代,
而且有的時候,我們自己也可能成為她。我們都無處閃躲。

     

  如果是簡單的壞,或是極端的好,也就罷了,
可惜,這是一個人性最複雜的時代。
   醫生一邊拿著紅包,一邊接連做多臺手術,最後累倒在手術臺上;
教師一邊體罰著學生,堅決應試教育,
另一邊多年顧不上家顧不上自己的孩子,一心撲在工作上;
官員們,也許有的一邊在腐敗貪污著,
另一邊卻連週末都沒有,正事也幹得不錯,
難怪有時候百姓説:“我不怕你貪,就怕你不幹事!”
  其實,説到我們自己,怕也是如此吧。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一邊是墜落一邊在升騰,誰,不在掙扎?
  對,錯,如何評價?好,壞,怎樣評估?
  岸,在哪?

     

  有人説,十三億中國人當中,有一億多人把各種宗教當做自己的信仰,
比如選擇佛教、天主教、基督教或伊斯蘭教,
還有一億多人,説他們信仰共産主義,再然後,就沒了。
也就是説,近十一億中國人沒有任何信仰。
  這需要我們擔心嗎?
  其實,千百年來,中國人也並沒有直接把宗教當做自己的信仰,
在這方面,我們相當多人是懷著一種臨時抱佛腳的態度,
有求時,點了香帶著錢去許願;成了,去還願,僅此而已。
   但中國人一直又不缺乏信仰。
不管有文化沒文化,我們的信仰一直藏在雜糅後的中國文化裏,
藏在爺爺奶奶講給我們的故事裏,藏在唐詩和宋詞之中,
也藏在人們日常的行為禮儀之中。
於是,中國人曾經敬畏自然,追求天人合一,尊重教育,懂得適可而止。
所以,在中國,談到信仰,與宗教有關,更與宗教無關。
那是中國人才會明白的一種執著,但可能,我們這代人終於不再明白。
  從五四運動到文化大革命,所有這一切被摧毀得蕩然無存,
我們也終於成了一群再沒有信仰的孩子。
這個時候,改革拉開了大幕,慾望如期而至,改變了我們的生活,
也在沒有信仰的心靈空地放肆地奔騰。
  於是,那些我們聽説和沒聽説過的各種怪異的事情,
也就天天在我們身邊上演,
我們每一個人,是製造者,卻也同時,是這種痛苦的承受者。
  幸福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到我們的身邊呢?

     

  錢和權,就越來越像是一種信仰,説白了,它們與慾望的滿足緊密相聯。
  曾經有一位評委,看著臺上選手用力地表演時,發出了一聲感慨:
為什麼在他們的眼睛裏,我再也看不到真誠和純真,而只是寶馬和別墅?
  其實,這不是哪一個選手的問題,而是時代的問題。
人群中,有多少個眼神不是如此,
夜深人靜時,我們還敢不敢在鏡子中,看一看自己的眼睛?
  權力,依然是一個問題。
  個人崇拜減少了,可對權力的崇拜,卻似乎變本加厲。
  不知是從哪一天開始,上下級之間充滿了太多要運用智慧和心智的相處。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領導面前,下屬變得唯唯諾諾,絕對沒有主見?
一把手的權力變得更大,順應領導的話語也變得更多,
為了正確的事情可以和領導拍桌子的場景卻越來越少。
  其實,是下屬們真的敬畏權力嗎?
  你仔細觀察後就會發現,可能並非如此。
或許是下屬們早已變得更加聰明和功利,
如果這樣的順從可以為自己帶來好處或起碼可以避免壞處,為何不這樣做?
  但問題是,誰給了下屬這樣的暗示?

      

  每一代人的青春都不容易,但現今時代的青春卻擁有肉眼可見的艱難。
時代讓正青春的人們必須成功,而成功等同於房子、車子與職場上的遊刃有餘。
可這樣的成功説起來容易,實現起來難,
像新的三座大山,壓得青春年華喘不過氣來,甚至連愛情都成了難題。
   青春應當浪漫一些,不那麼功利與現實,可現今的年輕人卻不敢也不能。
房價不斷上漲,甚至讓人産生錯覺:“總理説了不算,總經理説了才算。”
後來總經理們太過分,總理急了,這房價才稍稍停下急匆匆的腳步。
房價已不是經濟問題,而是社會問題政治問題。
也許短期內房價會表態性地降一些,
然而往前看,你會對房價真正下跌抱樂觀態度嗎?
更何況房價動不動就三萬四萬一平米,它降不降還跟普通人有關係嗎?
所以,熱了《蝸居》。
  而《暗算》的另類流行,又暴露著職場中的生存不易,
論資排輩經過短暫退卻,重又佔據上風,
青春,在辦公室裏只能鬥智鬥勇不敢張揚,不大的年齡卻老張老李的模樣。
  至於蟻族們,在高漲的房價和越來越難實現的理想面前,
或許都在重聽老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或許逃離北上廣,回到還算安靜的老家才是出路?
  浪漫固然可愛,然而面對女友輕蔑一笑之後的轉身離去,
浪漫,在如今的青春中,還能有怎樣的説服力?
  如果一個時代裏,青春正萬分艱難地被壓抑著,
這時代,怎樣才可以朝氣蓬勃?
如果人群中,青春中的人們率先拋棄了理想,時代的未來又是什麼?

     

  改革三十餘年,我們進步了太多,這一切,都有數據可以證明。
  而新聞進步了多少?又用怎樣的數據證明著?
  當然,這並不是一個可以用數據證明的東西,但是,依然有太多的標準,
比如,是否有真正優秀的人才還願意把自己的理想在這裡安放;
再比如,不管經歷日復一日怎樣的痛苦,
仍然隔一段時間,就會在社會的進步中,感受到一點小小的成就感。
  假如並非如此呢?
  假如真正有理想有責任的新聞人,永遠感受的是痛苦,
甚至在領導的眼裏,反而是麻煩的製造者,
並且這樣的人,時常因理想和責任而招致自己與別人的不安全,
那麼理想與責任可以堅持多久呢?
  而如果理想主義者都在生活巨大的壓力和誘惑之下,變成現實主義者;
  如果現實主義者都變成功利主義者,而功利主義者又變成投機分子……
  希望會否變成絕望?理想是否成為空想?
  當然,這僅僅是一種假設。
然而,它依然如同噩夢一樣,雖然虛構,卻會讓醒著的人們,驚魂未定。
  新聞事業的前行,同樣需要信仰。

   
十一

  社會有社會的問題,我們又都有自己的問題。
  在2000年即將到來的時候,上海一家報紙約我寫了一篇新千年寄語,
當時,我選擇了兩個關鍵詞,一個是反思,一個是平靜。
  反思,不難理解。
由於生存都堪憂,荒唐歲月一結束,過去一路上的傷口只是草草地遮蓋了一下,
來不及更負責任地處理,我們就匆匆上路,
這沒什麼可指責的,這是生存遭遇危機時近乎唯一的選擇。
  然而,三十多年走過,生存已經不再是最大的問題,
或許有一天,我們該停下腳步,把傷口上的浮塵擦去,
塗上酒精或消炎的東西,會痛會很刺激,
然而只有這樣,傷口才可以真正癒合,之後才可以真正輕裝上陣。
  這是對歷史與未來負責的一種態度。
  而之所以另一個關鍵詞是平靜,原因也並不複雜。
因為安撫我們的內心,將是未來最大的問題。
  上世紀的戰亂時代,偌大的中國,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
而今日,偌大的中國,再難找到平靜的心靈。
  不平靜,就不會幸福,也因此,當下的時代,平靜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想要平靜與幸福,我們內心的問題終究無法回避。

      
十二

   古人聰明,把很多的提醒早變成文字,放在那兒等你,
甚至怕你不看,就更簡單地把提醒放在漢字本身,
拆開“盲”這個字,就是“目”和“亡”,是眼睛死了, 所以看不見,
這樣一想,拆開“忙”這個字,莫非是心死了?
可是,眼下的中國人都忙,為利,為名。
所以,我已不太敢説“忙”,因為,心一旦死了,奔波又有何意義?
  然而大家還是都忙,都不知為何顯得格外著急,於是,都在搶。
在街上,紅綠燈前,時常見到紅燈時太多的人搶著穿過去,
可到了對面,又停下來,等同伴,原來他也沒什麼急事,就是一定要搶,
這已成為我們太多人的一種習慣。
  在這樣的氛圍中,中國人似乎已失去了耐性,
別説讓生活慢下來,能完整看完一本書的人還剩多少?
過去人們有空寫信、寫日記,後來變成短信、部落格,
到現在已是微網志,144個字內要完成表達,溝通與交流都變得一短再短。
甚至144個字都嫌長,很多人只看標題,就有了“標題黨”。那麼,下一步呢?
  對此,一位老人説得好:人生的終點都一樣,誰都躲不開,慢,都覺得快,
可中國人怎麼顯得那麼著急地往終點跑?

   
十三

  在墨西哥,有一個離我們很遠卻又很近的寓言。
  一群人急匆匆地趕路,突然,一個人停了下來。
旁邊的人很奇怪:為什麼不走了?
  停下的人一笑:走得太快,靈魂落在了後面,我要等等它。
  是啊,我們都走得太快。然而,誰又打算停下來等一等呢?
  如果走得太遠,會不會忘了當初為什麼出發?

出處:美國中文網


白岩松簡歷  


  1968年8月20日出生

  蒙古族

  中共黨員

  1985年考入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

  1989年畢業分配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中國廣播報》工作

  1993年參與創辦《東方時空》,後正式任中央電視台新聞評論部主持人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