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旅程
作者:潘傑客
似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在美國過聖誕節了,
於是揣著一萬美元回到了 Stafford Virginia,
一個位於美國首都華盛頓向南60多英里的小城市,
與妹妹和她的兩個女兒共度聖誕。
我想這一萬元現金怎麼也拿得出手,
同時也是足夠分享的禮物吧。
大姪女Cynthia今年27歲,剛剛獲得醫藥學博士。
25日聖誕節當天下午,
我們全體人馬集合起來共同去Cynthia丈夫的父母家過聖誕,
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
除了我是突然造訪的不速之客之外,
另外還有兩個家庭約好了也會過去。
其實Cynthia的丈夫B.J.S.早就名存實亡了。
Cynthia與B.J.S.是初中同學,
從中學開始兩小無猜而且一直相愛到了大學。
大學三年級時,B.J.S.不幸被發現身患骨癌,而且是晚期。
Cynthia不棄不捨,輟學照料他。
在B.J.S.生命的最後一個月,Cynthia問他此生最大的
B.J.S.說希望Cynthia成為他的妻子。
於是他倆正式辦理了結婚手續,
並邀請了兩家所有的親朋好友和同學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婚禮中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所有的人都淚流滿面地祝福全場唯一掛著幸福笑意的新人。
婚後一個月,B.J.S.就辭世離開了Cynth ia。
從此,每逢節假日,Cynthia一定會回從外地回到B.J.S
給他們送去兒媳婦的關懷,也帶上兒子去世前的遺願。
我腦海中回放著過去的往事,
眼前看著Cynthia在B.J.S.家中裡裡外外地忙乎著。
她儼然不是客人,
對這個亡夫的父母家她似乎是唯一知道該做什麼事情的人。
Cynthia的丈夫去世七年了,
但是當看到B.J.S.的父母對Cynthia飽含幸福滿足的神
你會感覺到雖然生命可以被奪去,但是關愛卻仍舊可以被創造。
交換聖誕禮物開始了,
我定了定神,把思緒完全拉回來,
關注著這群我熟悉又陌生的美國人。
Cynthia送給B.J.S.父母的是去年他們共同在緬甸旅遊
影集完全是手工製作的,所有的照片都經過精心地挑選和排列,
每一幅照片都喚起了他們興高彩烈的回憶。
另一個家庭送給B.J.S.父親一本厚厚的書。
這位老父親是個建築設計師,
手捧這本沉甸甸的世界著名建築師及作品集,
他高興得愛不釋手。
隨著大家不斷交換禮物,
我懷中裝著美元的紅包漸漸失去了意義。
現場二十幾個人交換的禮物中,
至少60%都是各自贈送對方的書籍或畫冊,
而剩餘的禮物都是自己親手製作的小東西,
實物價值最多也不過二十美元。
我有自知之明,
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中國土豪,
而且遠不夠土豪的實力。
我自詡是文化人,
我們的Be My Guest機構
專門為中國的精英人群提供音樂、藝術和文化享受。
作為「為你讀詩」創始人,
我正在把詩歌藝術向各階層進行推廣和傳播。
我們中國人不是承傳了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歷史和文明嗎?
難道我們博大精深的文化在我身上一點積澱都沒有嗎?
可是,我的身上怎麼只有美金,我的懷中怎麼只裝著紅包?
難道我能夠與美國人分享的只有金錢嗎?
我不也是哈佛的畢業生嗎?
為什麼我對美國文化這樣陌生?
美國不是沒有文化嗎?
難道過去十年在中國的生活使我遠離了文化?
這一天,我口袋中一萬美元的紅包一個也沒有送出去。
我怕給中國人丟臉,我怕為自己蒙羞。
然而最後Cynthia送給所有人最大的禮物更是徹底顛覆了我的
這僅僅是一條新聞而已:
Cynthia剛剛榮獲猶他州2013年最佳志願者人物大獎,
鼓勵她免費為窮人看病行醫,每週三天,長年堅持不懈。
在B.J.S.的家中過完聖誕回家的路上,我禁不住思緒萬千,百
腦海中幾個概念輪番撞擊著我剪不斷,理還亂的神經。
文明和文化究竟是什麼?
教育在文明提升和文化質量上究竟起著什麼作用?
想想十年前的這兩個侄女,
對比今日的她們,我實在無法予測未來十年她們又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難道美國的教育
在紮紮實實地培養一代又一代中國社會缺失了數十年的活雷鋒嗎?
汽車在樹林中彎彎曲曲地前行,
右手邊是晚霞輝映下若隱若現的、一望無際的波托馬克江(Poto
這是弗傑尼亞州最大的一條江。
沿江北上可以抵達並穿過首都華盛頓特區,
而一直向東則可直接匯入大西洋。
這片樹林是B.J.S.家的私有財產,而B.J.S.家的別墅則
汽車的後視鏡中已經看不見B.J.S.的家了,
紫紅色的夕陽穿過樹林向我們揮手再見,
林中時而出現的松鼠和小鹿也用惜別的眼神注目相送。
霧靄朦朧下的波托馬克江又勾起了我二十多年前的回憶,
那時候兩個侄女還都是小姑娘,
我妹妹帶著她們和初到美國的我開著家裡的遊艇沿江向大西洋疾駛。
兩個侄女的歡笑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記憶中,
那時我曾感慨,美國的兒童是如此幸福,
這種在蜜罐中嬌生慣養的兒童將來長大成人之後挑得起社會的責任嗎
在那次酣暢淋漓的遊艇飛奔之後又過了十年,
當我再次見到這兩個侄女時,似乎我當初的憂慮已經迫在眉睫,刻不
那一年,她們分別16和14歲,正是女孩子花一樣的季節。
雖然兩個孩子的鋼琴都彈得非常好,同時也有許多其他愛好,
除了酷愛游泳和滑雪,她倆最大的愛好就是踢足球、
在我看來,游泳和滑雪還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在足球場上的瘋跑不但會把皮膚曬得黑黑的,
而且將會失去女孩的溫柔和內斂。
然而更嚴重的是,當我向她倆問及對未來有什麼夢想、要從事什麼職
兩人面面相覷,雙雙聳肩,不知所答。
我當時心中暗想,也許這就是美國的教育吧,
只讓孩子們幸福快樂,卻不去規劃她們的未來並大膽夢想。
想想中國的孩子們,個個人小鬼大,每個人都恨不得胸懷大志,
小小年紀就知道要成為科學家、藝術家、明星大腕。
不要說十五、六歲,就是十歲的小孩都會問我:
叔叔,你是不是你們公司的董事長?
當被問及為什麼是董事長時,回答是董事長不用做事,坐著數錢就好
可是美國的孩子十五、六歲還在玩,
還在幸福之中徜徉,還不知道未來在哪兒!
車庫門自動開啟的聲音把我從十年前的回憶中拽了回來,到家了。
妹妹從信箱中取出了幾封信,其中一封來自白宮總統辦公廳,
原來是奧巴馬總統全家包括兩隻小狗的聖誕賀卡。
妹妹看到了我小有驚訝又好奇的神情,便平靜地說,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美國總統的賀卡了,
自從Susan Din (我的二侄女)前年開始在白宮工作以來就沒有間斷過,
因為每一個在白宮工作的人員和部分家屬都會收到總統的聖誕賀卡。
對我而言,我更好奇Susan Din是怎樣進入白宮工作的,
因為誰都知道能夠去白宮工作的年輕人必須是美國年輕人當中最優秀
或者在美國政商兩界的高層有著不同尋常的親屬關係。
但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知識分子,
雖然祖輩有從劍橋歸國的數學家熊慶來,
父親是美國康奈爾大學的物理學教授,
小妹妹曾在MIT攻讀數學博士,
但家族中確實沒有任何一個人活躍在商界或政界,
更別說在美國白宮工作的經歷了。
對於我的疑問,妹妹回答說:咱們家的狀況你都是知道的,
Susan Din之所以能夠去白宮工作完全是憑藉她自己的努力。
於是妹妹把我二侄女過去十年的發展經歷簡單敘述了一下。
考大學時,Susan Din其實是有實力向哈佛或耶魯進軍的,
但是為了不給家裡增添額外的經濟負擔,
她把目標鎖定在本州最好的大學即弗吉尼亞大學,
因為作為本州居民,其學費可以便宜很多。
被錄取對她而言易如反掌,
然而對未來的規劃使她在大學期間開始不斷地挑戰自己。
她首先對其他國家中的窮人發生了濃厚興趣,
並對比自己與生俱來的幸福從而產生了幫助窮人的想法。
於是她利用每一個暑假去非洲最貧窮的國家旅遊和實習,
而所謂實習其實是自己掏錢在當地為窮人教書。
大學的最後一年,她與十幾個同學聯手,
共同去印度最貧窮的地區加爾各答為窮人教書,長達半年之久。
大學畢業之後,
她避開去北京或上海等世界各國大城市教書的機會,
專門挑選了中國湖南一個極其偏遠落後的地區當老師,
而且一呆就是一年多。
當我妹妹去湖南看她時,在她學校的衛生間根本就無法落腳,
因為到處都是爬著蛆蟲的糞便,幾十米之外都聞得到令人窒息的惡臭
我妹妹問她如何在這種地方生存時,
她說她每月還有1000多元的工資,學校有宿舍可住。
可是她的中國同事每月才有幾百元錢,每天還要長途跋涉地來上班。
她說對比那些比她還辛苦卻比她還得到的更少的人,她已經非常滿足
所有這些歷練使Susan Din更加堅定了服務窮人的志向,
於是她決定回美國,進入最有影響力的機構,為窮人爭取權益。
當她順利地考入白宮並工作一年之後,又積極地為進入美國國務院做
如今,她已經在美國國務院工作一年多了。
她的最終目標是加入某個國際組織,
試圖改善和提高世界上貧窮國家中貧困人民的生活水平和質量。
聽妹妹講到這裡,我似乎感覺到,
在美國從童年到青年,其夢想是從簡單的幸福起步,
人生目標是由小漸漸變大的。
而在中國呢?從小就被灌輸複雜宏大的人生夢想,
可是人生目標卻隨著年齡的成熟由偉大變得越來越渺小,
並最終喪失生活的信念和理想。
難道是我們的教育出了問題?是我們的社會出了問題?
還是我們的信仰出了問題?我們有信仰嗎?
"你們的信仰是什麼"?
我把突然間想到的問題拋給了妹妹,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孩子們的信仰由孩子們自己去選擇和決定,
我的信仰是心地善良,胸懷慈悲,懂得感恩。
這也是我始終一貫教育我兩個女兒的信條"。
"心地善良,胸懷慈悲,懂得感恩",我默念良久,陷入了深思。
我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已經很了不起了,
因為我一直崇尚科學,追求真理。
比起某些畢生崇拜權位、投機取巧、
鑽營攀爬和膜拜金錢、爾虞我詐、強取豪奪的人稍微崇高了點吧?
但是科學和真理在善良和感恩面前顯得是那麼蒼白無力,軟弱渺小。
是啊,科學、宗教、真理、權勢和金錢能帶來心靈的幸福和滿足嗎?
如果在中國的話,這些不就是幸福和滿足的源泉嗎?
12月28日,妹妹在家裡搞了一個新年派對,一共來了40多個朋
其中有妹妹的朋友,更多的則是兩個侄女的同學和好友。
看著Susan Din裡裡外外快樂地招呼每一個客人
以及慇勤周到地為大家提供服務,
我很難把這個踏踏實實為窮人做事的女孩
與十年前那個無憂無慮、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姑娘對上號。
我一邊觀察著兩個侄女,一邊在派對中周旋著。
我突然發現一個在中國派對中很少見到的情況:
就是即使大部分人互相之間不認識,
卻沒有任何人交換名片,也很少有人在談論工作。
我這次在美國呆了二十多天,
隨身攜帶的整整一盒名片居然一張也沒有機會發出去。
難道是我們中國人太商業化了?
美國人不是急功近利的嗎?
他們不是只看重金錢的嗎?
我隱隱作痛地感覺,
如今迅速航行的中國這艘商業航母正在像泰塔尼克一樣漸漸的沉沒,
在文化的海洋中沉沒,
在善良中沉沒,在感恩中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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