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與看不見

看見與看不見

文/李偉文

要真正「看見」，其實是很不容易的。

不管在求學考試中、各種文本的閱讀中，或者生活中，

我們不斷地看，可以看到很多東西，但不一定真正看懂，

可是當我們真正看懂之後（禪宗所謂的頓悟或許太玄了，

但我們常說的「體驗」或「體會」，庶乎近之），

我們的視野與理解力，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我們往往只能看見自己想看見的，

或者說，當我們不知道該看什麼時，
就算東西擺在我們眼前，我們也視而不見。

這正是大腦運作的常態，

因為人們接收外在的訊息量實在太大了，

所以大腦主要的工作，是不斷地過濾篩選，去掉不重要的訊息

─我們之所以「看見」一個東西，其實是大腦把其他東西都「抹掉」了。

換句話說，當我們太專注看某樣東西時，就無法看見其他東西。

有一個很出名的實驗，

一位著名的心理學教授，請幾位研究生分成二組，
在辦公大樓的迴廊大廳互相傳球，

一隊穿白色球衣，一隊穿黑色球衣。

白隊只能傳給白隊，黑隊只傳給黑隊。

影片拍攝長度不到一分鐘，在傳球開始二十秒左右，

有一個穿猩猩服裝的人慢慢走進螢幕，捶打胸部，再慢慢走出銀幕，

整個過程占影片約三分之一的時間。

教授在實驗者看影片前，先給了指令：
「請數出白隊隊員互相傳了幾次球。」

等看完影片，回答完之後，教授問：
「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實驗者回答：「沒有。」
教授再提示：「你有沒有看見一隻大猩猩？」

二十年來，這段影片在無數的場合播過，

不管是大學生、小學生還是社會人士，
大概有一半的人沒有看到黑猩猩。

提示後再讓他們看一次影片，他們都認為教授把影片偷換過了，

因為猩猩這麼明顯，剛剛怎麼可能沒有看到？

你為什麼沒有看到黑猩猩？

因為你正專注數著穿白衣服的球員傳球，
所以對其他黑色東西視而不見。

有個科學實驗，在小貓出生後，
把牠放進只有垂直線條的環境成長（拿走一切水平線條），

等牠長大一點，放入正常環境，
發現牠看不見水平線、看不見桌緣（桌緣是水平線），

走一走就從桌上掉下來。

我們在各種視覺遊戲中也經驗到，
若沒有提示我們測試圖中有什麼東西，

往往我們看了半天，也只看見凌亂的色塊縱橫交錯。

「看見」是必須經由學習的，不是有眼睛就能夠看見。

眼睛看見一個物體後，將訊息傳到視網膜，然後傳到右腦，

因此我們能察覺出現在眼睛前面的東西，

但是當這個訊息進入我們的意識，必須經由左腦來判斷
這樣的訊息是否重要，是否值得注意。

如果左腦覺得重要，我們才能「真正看見」。

我們除了直覺地看之外，還有一種「看」，稱為「觀察」。

一般而言，「觀察」是主動而且集中注意力地「看」。

或許，很多人以為認真地看，仔細地觀察，拚命地記憶，就可以產生知識，
其實並不如此。

教育哲學家卡爾‧巴伯曾說：
「知識不是始於觀察。在觀察之前，人總是先有某些猜想。」

他認為人類的知識不是起源於觀察或經驗，而是起源於猜想。

因為猜想通常不能直接以觀察或經驗來檢驗，

必須經由「推理」、「分析」，
然後再以觀察所得的「事實」來驗證或反駁。

反駁將再引發新的猜想，然後經同樣的思考過程，帶來新的反駁。

人的知識，就在這樣反覆地猜想與反駁中，累積起來。

看完巴伯的說法，你是不是覺得不太能服氣？

或許可以聽聽近代最偉大的自然觀察家，
也是開啟近代生命科學的宗師─達爾文的說法：

「我就不明白，那些心裏不曾懷著一個理論（一種好奇或猜想）的人，
為什麼要去觀察？ 」

換句話說，我們心中必須先有某一個問題、某些困惑，才會進行有意義的觀察，

而不是東看看、西看看，這邊記記、那邊抄抄，心裏就突然產生了問題。

因此，達爾文說：「所有的觀察，必定贊成或反對某一些觀點。」

巴伯也認為：「如果不是透過我們的感官，引起我們情緒的投入，

外界事物在我們的理智或學習中是不存在的。」

除了眼睛不一定可以看得到應該看到的東西之外，

我們也常常忽略了表象之外，我們所看不到的東西。

這些年來深深體會，一個理想要實踐完成，背後得有多少人投入心血。

有些人被看見，有些人沒被看見，

就像在一個組織團體裏面，
看得見的是技術、制度、規章、業績、專業知識……等，

看不見的是人際溝通、理念想法、態度風格……等。

先不必講實踐理想這麼偉大的事，單單一個活動的完成，

經常就得投入許多看不見的血汗，往往流了無數不足以向外人道的眼淚。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當我們看見成功人物風光的那一面，再去看看他們背後的努力與辛酸，
那才是完整的了解。

看見不一樣的東西，固然是一種學習，
同樣的東西反覆地看，也是進階的歷程。

禪宗的「看山是看，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是一種修行，

對於凡人如我們，只要懂得用全然不同的眼光去看，

相信身邊再熟悉的事物，都將帶來全新的感受。

寫到這兒，我又想起小王子住的小小星球了，

因為星球小，只要把椅子移動幾步，隨時可以看見白晝結束，暮色降臨。

有一次小王子說：「有一天我看日落看了四十四次。」

過了一會兒又說：「一個人傷心的時候，喜歡夕陽……」

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4/04/02 第7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