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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2日 星期二

我心目中的神→孫觀漢博士

我心目中的神→孫觀漢博士

文:史紫忱

孟軻在當年評論一個人的人格時,把它分為六個梯次:
善、信、美、大、聖、神。

原文說:

可欲之謂善,
有諸己之謂信,
充實之謂美,
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
大而化之之謂聖,
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孟子 盡心篇下)

這六個梯次,換成現代語彙說:

善,是別人對他的行為有好感。

信,是他的行為發自內心,毫無虛偽。

美,是善和信徹底發揮,絕對沒有缺點。

大,是開拓美的境界,使他的光輝照亮別人。

聖,是把大的光輝演化到無窮無盡。

神,是別人無法知道他所以至大至聖的道理,深奧難測。

旅美最傑出的科學家、中國原子科學之父孫觀漢博士
今年(一九七八)七月間,專程回台北探望柏楊先生。
他聽說我病在醫院,便由柏楊先生及其夫人張香華女士,
陪他到中心診所五○三病房看我。
我緊緊握著他熱情的雙手,忍不住說:
「孫博士,你是我心目中的神。」
我沒有宗教信仰,但孫博士這一尊神,不是哲學形而上的神,
而是孟軻所說:「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的神。

如眾周知,孫觀漢博士於一九五九年元月六日,
由美國在華教育基金會敦聘第一次回國講學。
一九五九年二月九日出版的「中國一周」四五九期,
曾有「孫觀漢導遊原子陣」的專題報導:
「孫博士返國,是要在他停國內七個月特別講座中,
將美國最新的原子學理論,介紹給國內的學人。
當記者訪問他時,他已開始他的講座,
並為清華大學裝置原子加速器及原子爐。

他笑著說:「這種設備,在美國很普遍,
裝設工作都是技工做的,不是科學家的事。」
孫博士一語,說出國內的原子科學教育,
與科學先進國家,真有一段漫長距離。」
從這個報導裡,我們可以看出
孫博士二十年前回國為原子科學播種時,
我們的原子學園,還是一片荒野。

一九六六年三月發行的「陽明雜誌」第三期,
有「旅外學人的向心力」一文,
刊出孫博士一九六五年聖誕晨,寫給柏楊先生的信中說:
「第一次回國在六年前,那時回國人很少,國內人少意見多,
勉任清華大學第一任原子研究所所長,
復為客座教授三次(國際原子署、美安全署及清華所聘),
參加陽明山會談,及最近西屋公司所派,先後六次。」
這位大科學家更直爽說:
「六年前受梅貽琦先生之約,
代他打定了一個原子研究所(及原子爐)的基礎。」
中國的原子科學研究,
以在台灣復校的清華大學開端,
而清華大學的原子科學播種與紮根,則是孫觀漢博士。

孫觀漢博士這次回國,心情上像出嫁的女兒回娘家,
穿戴上完全像一個台灣村莊的農人,態度輕鬆而內涵嚴肅,
不接受政府招待,不見新聞記者,
瀟灑得似乎他和國內的原子科學毫無關係;
但歷史鏡頭證明他是千古人物,
這份只問耕耘不計收穫的精神,
豈止是我一個人心目中的神而已。

中國旅美科學家有成就的人很多;
卻沒有一個人能如同孫博士那樣,
在美擁有四十多種專利,
二十多種獲得世界專利。

中國旅美科學家愛護祖國的很多,
但像孫博士那樣恨鐵不成鋼,
而愛之深,責之切的善待祖國,則不多見。

他在前述「陽明雜誌」所載
一九六五年雙十節給柏楊先生另一封信中,曾痛責:
「國內重錢、重勢利的氣味,比美國還重。」
但他仍然說:「國內近年來經濟進步,很值得讚揚高興,
希望國家能慢慢上去。」

他說這話已經十多年了,
他更在「陽明雜誌」廿期(一九六七年八月)發表「甜蜜的悲哀」一文,
強調:「如果教育再不從教育的另一主目標──發揚人性──上走去,
幾顆氫彈就能把教育連根打成烏有。」

科學家講實驗,實驗一板一眼,不帶感情成份。
孫博士是物理學者,滿腦子科學符號,
而他偏偏又有文學家的超驗,政治家的胸襟,
教育家的抱負,宗教家的愛心,
這是我對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地方,
也是他之所以「神」的境界。

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綜論東漢大勢時說:
「賢愚渾淆,是非顛倒,可謂亂矣。
然猶綿綿不止於亡者:
上則公卿大夫袁安、楊震、李固、杜喬、陳蕃、李膺之徒,
而折廷爭,用公誼以扶其危。
下則布衣之士符融、范滂、許劭之流,立私論以救其敗。」

孫觀漢博士既非公卿大夫,又非布衣之士,
他的特立獨行,大聲疾呼,
行人之所不行,論人之所不論,
我無法形容他的人格,只好說他已入「神」境。

六、七年前,旅美學人楊覺民博士返國講學,
他告訴我:「有二、三十位旅美科學家,每月在匹茲堡聚會一次,
他們熱愛祖國,可惜為了『柏楊事件』,他們都不肯回台。
這批人有個重心人物,他就是孫觀漢博士──浙江大學的校友。」

從美國歸來,現任中國文化學院文藝組主任金榮華教授,
提到孫觀漢博士時,他說:
「他是個大科學家,我們是搞文學的,和他不相干。
他卻為『柏楊案』鍥而不捨,百折不回。
他在海外負極大盛名。但知道他的人多,見過他的人少。」

晉代有位宋纖先生,敦煌人,隱居在酒泉南山,門下學生達三千名。
太守馬岌,帶著護兵馬弁耀武揚威的去拜訪他,他拒而不見。
馬岌嘆息說:「名可聞而身不可見,德可仰而形不可睹,
今而後子,知先生為人中龍也。」
我覺得孫博士就是現代的「人中龍」,
因為我們中國的龍也就是神。

孫博士悄悄的回來,又悄悄的走了。
表面上看,他兩手空空的步向機場,
實際上他的內心裝滿沈甸甸的希望。
他和我同歲,出生於一九○四年,
依西洋人的算法,他今年六十四歲。

據他表示,明年六十五歲,他打算退休。
我看他精神矍鑠,健步如飛,只像五十歲左右。
假若他真的退休了;我渴望他能回國教學。
相信國人願見「人神合一」的孫觀漢博士,
能為多難的祖國作廣大的貢獻。

一九七八年九月十一日於台北陽明山 
摘自星光版「按牌理出牌」

http://archives.lib.nthu.edu.tw/sun/others02-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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